不知乘月几人归（四十三）
四十三、
江都城东，七月底，大赶集。
长长一条街道上人声络绎，聚语喧豗，吆喝声此起彼伏。汝南的瓷器，西域的香粉，苏州的绸缎，甚至农户家养的牛羊……天南海北奇珍凡物，多到让人眼花缭乱。
一个卖西域货品的摊子前此刻站了名棕发少年，手里握着一袋花椒，正与摊主侃价。距离少年不远的茶棚里坐了两个人，一个不过双十年纪，衣着考究容姿如画，另一个看上去刚过幼学之年，却无一丝这年岁孩童对热闹的向往，安安静静品茶，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如冰如月的疏离。
前日谢衣启程去赴故人之约，临行前再三嘱咐三人好生珍重，切莫招惹任何事端。夏夷则贵为皇子，乐无异是定国公府的少爷，身份个个不一般，然而最让谢衣放心不下的，还是阿夜。
仅仅七年，并不足以让人们忘记那段国师专权的日子，虽然天下之广认得沈夜的人寥寥无几，可随便碰上一个，都势必是一场腥风血雨。
多少人恨着他，多少人念着他？不说其他，单就金銮座上那位，倘若见了阿夜，后果……不可想象。
容貌，神态，举止，阿夜无一不似那人，谢衣不止一次怀疑，天下间是否真能存在如此相似的两个人？可怀疑再深也仅止于怀疑，九州之内确有驻颜之术，却从不曾听闻有回溯之法。
漫长的寻找，相思入骨难销，谢衣每每看着阿夜，欣慰与痛楚缠绵并生，他已分不清这场邂逅，是上苍恩赐的慰藉，还是更深的惩罚。
“小阿夜，你看我买了这么多东西，喜不喜欢？”
乐无异将怀中捧着的各色趣玩倾在桌上，腾出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侃到干涩的喉咙。
他本是出来采购食材的，因自己走不出静水湖外的阵法，便拖了阿夜和夷则一起。不想出来一趟正碰上赶集，这热闹安能错过？乐公子二话不说扎到人堆里，左瞧瞧右看看，学着市集上的百姓与摊主侃价。他衣着富贵，精明的商贩一瞧便知是不差金银的，侃来侃去价没砍下来不说，还引得周围一圈小贩争相兜售，被忽悠得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。
阿夜瞥了乐无异一眼，一句话都没有说，可乐无异愣是从小少年的目光中读出了“笨蛋”二字。他讪讪地挠了挠脸，在长木凳上坐下，信手拨弄着那堆东西。
这些玩物的确是孩童最喜爱的，至少乐无异在阿夜这个年纪里就很喜欢这些。可无奈阿夜与一般孩子不同，乐无异早就知道这一点，却总想着，能看到他在某些地方与一般孩子无二。
歇够了脚，三人结账离开茶棚。那一堆东西完全没人帮衬着，乐无异只能自己拿，左手糖画，右手面人，腰间还缠着西域大铃鼓，好端端的富贵少年愣是整出了市井气息，活脱脱一个江湖卖艺的。
夏公子看了一眼，不着痕迹地与挚友拉开了距离。
三人又逛了半条街，蓦然见到前方围了一大群人，有几个孩子又蹦又跳连呼惊奇。乐无异好奇地凑过去，原是有人在表演喷火绝技，他想着这东西阿夜兴许喜欢，回头正要招呼，却见与他同行那二人仿佛没瞧见这里一般，此刻已然走远。
乐无异把东西都给了围着看戏的孩童，加快步伐追上那二人，“诶，等等！”
虽然集市上人声嘈杂，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这点干扰不算什么。阿夜与夷则齐齐停步回首，面上迷茫神情如出一辙，敢情是都未注意到乐无异没跟上来。
蓝衣少年好不容易挤过人群，气还没喘匀便急着说话，“那边有人在表演杂耍，阿夜你都不看的吗？”
“有什么可看的？”小少年淡笑一声，迈步正要走，目光不意瞥到旁边的玉器摊子，兀然定住。
“老伯。”阿夜走到摊子前，蹲下身指着其中一块白璧，“这个怎么卖？”
难得有他感兴趣的东西，乐无异忙凑过去看。
这摊子上的玉成色都很平常，多数还带有裂纹。少年所指的是一块浑圆的白璧，玉质细腻润泽，倒的确是这摊子上难得的佳品，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那羊脂中缭绕着缕缕淡青，破坏了白璧无瑕。
乐无异暗自可惜。这白璧若无瑕疵，当是极品的羊脂玉，如今却只能落了凡品，放在市井间都无人问津。他扭头正欲与夷则感叹两句，却见挚友已蹲下身去，凝视着那玉的目光出奇认真。
怎么？
乐无异对玉石的品鉴功力远不能和夏夷则相比，此刻见挚友露出如此神情，忙再度看向那块白璧，看着看着恍觉那玉中青丝蜿蜒如枝，与这浑圆的白璧相合，竟组出蟾宫月桂的动人意境。
“小公子好眼光，这玉可是我这摊子上最好的一块了，我也不多要，十两纹银，如何？”
“啊？”
惊奇出声的是乐无异。当看出这白璧全无雕琢胜似雕琢的美，他便知这是难得的宝物，千金犹嫌不够，却不想这摊主竟开出了十两纹银的价来。不过转念一想也能明白，这璧精致得隐晦，能被大刺刺地摆在地摊上卖，就已经说明了主人家的不识货。
摊主听乐无异“啊”了一声后就不说话，还当是自己狮子大开口要贵了。他这摊上的玉都是人不要的，他趁着大赶集出来换几个银子，至多才卖个三两。只是看这三人个个衣饰华贵，又对这玉瞧上眼了，他便大着胆子开出高几倍的价钱，如今见似乎诳不了人，连忙改口道：“嫌贵？那小公子你自个说个价？”
“不必了，就十两。”阿夜一锤定音，转头看着乐无异，意思明确：付钱。
乐公子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，十两买下这块玉，总觉得是打劫，因而掏钱的动作都变得慢腾腾的。
夏夷则见了也知道他心中想法，先他一步自袖间摸出十两纹银，递了过去。摊主接过时满面喜色，在他们走后还连连称谢，听得乐无异心里更不是滋味了。
“夷则，你明知……”
“乐兄不必多想。”
“可那玉明明值得千金，我们并不差这些银钱，但对于那老伯来说……”
“对于他来说，卖个十两都是赚的。”阿夜冷不丁打断乐无异的话，抬起头迎上棕发少年的眼，“而对于我们来说，千金之物十两购得，也是赚的，双赢的买卖，有什么可纠结的？”
“没错，若不是我们，那老伯怕是五两就卖了。”夏夷则颔首道。他看得通透，并不会为此纠结，让他诧异的是阿夜一眼便可鉴出这玉璧价值，相处愈久，便愈发觉得这少年深不可测。
“诶——小阿夜，你给我做什么？”
乐无异惊呼一声，手忙脚乱地接住少年抛来的玉璧。扔出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，摔碎了怎么办？！
“你拜谢衣为师，尚未送过拜师礼，这玉璧我瞧着他会喜欢，待他回来你送予他吧。”
“拜师礼是要送的……”乐无异看了眼便将玉璧塞回少年手中，“但不能是这个。这礼是小阿夜你选的，要送也该是你送。”
“我又不拜他做师父，送什么礼？”说着，一扬手又丢回给了乐无异。
“不拜师父，也可以送啊……诶，小阿夜你走慢点！”
少年突然加快了步伐，乐无异一时也顾不得再说什么，将那玉璧系在腰间，匆匆追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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逛个集市都能写一章，话唠没救了……
心中猛虎一旦开闸，就再也关不回去了。情不自禁逗比一把之后，我发现我已经遗忘了正剧的画风……这章卡了好久_(:з」∠)_
附赠话外音:
阿夜内心动态解析：
这白璧形如满月，谢衣肯定喜欢，买了送他吧。
等等，我为什么要送他东西？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。
还是让乐无异送吧，名正言顺。
…………
【阿夜你也可以名正言顺的，汉阜解佩有木有2333 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