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战袍（二）

想不出两个国家应该叫什么，就随手把流月拆了_(:з」∠)_

章二

东陵原一战爆发于琉越两国之间。

琉国倾三十万大军，誓要全歼越国军队，双方几度交锋各有胜败，及至秋汛时节，越军才借暴雨与地利，一举重创琉国大军。

然而这一战越军付出的代价却是极其惨重的。

沈夜接到战报时，秋雨绵绵洒落西窗，满目萧索荒凉，那战报被他捏皱了扔在案头，眠月殿里的春日，一时间也仿佛阑珊。

这场大胜，是主将谢衣带数千骑兵，牵制敌方主力于孤城，才换来的。

谢衣如今生死不明，沈夜令副将全权接掌越军，命令亲口下达，令书亲手批下，声声字字如铁，不失一个君侯的冷静。然而内心深处，他却总觉得一切，都透着不真实。

在接获这战报的一刻，心里便有一块骤然坍塌，接下来的一切行止如常，都仿佛是习惯使然，而非灵魂支配。他的灵魂还陷在东陵原的秋雨中，还记挂在那个秋雨中生死不明的人身上。

身单力薄被困孤城，是怎样艰难的处境，他比谁都清楚。

手指抚上心口，在那里，还烙着一道入骨的箭伤。

从那时到现在，已经十年了。而从他在战乱中捡回谢衣，手把手教他带兵打仗，到如今，已经十二年了。

十二年，一轮回。当年孩童长成了能帮他安定河山的战将，成为了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栋梁，而他从来不曾发觉，原来不知从何时起，那个人在他心里也已经变得不可或缺。

战役终结在冬日，由春和景明打到朔雪冰封。越军后来在洛城找到身受重伤的主将，那根插入心口的箭，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。

全军凯旋之日，老天却降下满城飞白，如同一场盛大的祭奠。

宫中设下庆功宴，香灯映落雪，彩袖捧玉钟，美酒歌不尽，今宵醉颜容。重伤初愈的年轻将军推了同僚的劝酒，踏着落雪红梅，去寻那个因不胜酒力而先一步离宴的身影。

他当年被沈夜所救，就是在一棵红梅树下，因而后来的将军府里，也遍植了梅花。

那时战乱流离，四野尽是血与泪滴，他不愿在奔亡中丧命，独自蜷缩着身体，靠着树干歇息。

那时节天寒地冻，梅花却开得正好，鲜红的一瓣落在肩头，明明是与血相同的颜色，却别样温柔。一队军马飞驰而过，带头的少年将军一回首，马儿驻足，缰绳扭转，下一刻有人站到他面前，解下战袍披在他身上。

那温暖，此生铭记。

当时他便在心中立下誓言，为报这解袍之恩，要他献上性命也无妨。

穿过梅林，踏上琅玕阁的玉阶，许是君侯事先交代了，一路上所有侍者都不曾拦阻他。谢衣径直穿过白玉宫廊，上一次穿过这里时，廊下还是一池春水，如今春水结了冻，上置巧匠雕镂的冰灯，融融华光辉映着月色，晚风拂过，荡起风铃声。

在眠月殿外便感受到了殿中的暖意，谢衣脱下狐裘交给婢女，而后推门而入。

殿中只有沈夜一个人，早已褪下冬装，一袭单衫坐在案旁，手中端着一碗香茗。听到门声，他抬眼看向谢衣，挑了挑眉，唇角牵出一抹笑，“孤一壶茶还未品完，你寻来的倒快。”

谢衣看到那笑容，心中霎时仿佛被春雨浇滴，湿融了一片。被困孤城，被长箭射入胸腔，生死一线间支撑着他的，都是想再见到这个人的心愿。

他走近沈夜，正要开口，却听沈夜道：“把衣服脱了。”

“什……”谢衣行将出口的话骤然噎在喉头。

沈夜起身走近他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，透出属于一个主君的威压。他重复道：“孤说，把衣服脱了。”言罢见谢衣还没动，不耐烦地伸手将他摁入座中，修长的手指揪住前襟向两旁一拉。

哗——

谢衣只觉胸前一凉，俄而又变得滚烫。沈夜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胸前的那片肌肤上，几乎要将他灼伤。

“君侯……”谢衣抬手去抓攥着他前襟的手，却握了个空。下一刻有微凉的柔软贴上滚热的肌肤，徘徊在那道几乎致命的伤口旁。

那伤口刚刚愈合不久，新肉还未长出，触目惊心的疤痕犹在，沈夜手指抚在上面，隔着皮肤能感受到其下安然跳动着的心脏。有些急促，却万幸万幸，还好好地在跃动。

“君侯。”谢衣一把抓住在胸前徘徊的手，仰起头，目光清平如一汪静水，却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决意，“君侯曾许诺，待此战凯旋，臣下要什么，君侯都给？”

沈夜的手始终比常人要凉，此刻被身为弟子与下臣的人包在掌中，让他感到些微妙的不自在。他抽了抽手，然而谢衣握的很紧，青年将额头贴上他被捂热的手背，徐徐道：“臣下只求与君侯享一夜鱼水之欢。”

“！！”沈夜震惊地瞠大眼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。他死死地盯住谢衣，而他素来谦卑的下臣此刻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，眼底烧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情愫。

没有听错……

其实早有所料不是吗？当他说出向往一个高天孤月般遥不可及之人时，他的眼里也燃着这样热切的光。又或者是在更早之前，许多次他望过来的眼，都隐晦而温柔地藏着浓焰。

如今这焰火不再隐晦，不再深藏，竟是这样焚心噬魄的热浪，滔滔汹涌，难以抵挡。

“你不怕死？”沈夜冷声问道。向自己的君主求欢，这是大不敬之罪，足以论死。

谢衣轻声笑了笑，“死过一次，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。”他深深望进沈夜眼中，明亮的眸子潋起缱绻的柔情，“我只怕到死，这颗心都不被你知。”